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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命短暂 艺术悠长
凹3:cookkie

【辫林辫】相惜 (下)



从父亲把郭麒麟牵到家里的那一刻起,张云雷和郭麒麟两个就被绑在了一处。

他们总爱回忆从前,但其实细想起来,儿时那个院子,也没什么好怀念。

小院儿靠着马路,夏热冬凉,白天行人汽车的声音吵个不停,晚上又换成无止无休的狗叫。院里有棵苹果树,没有人修剪,长得自由自在,枝桠充斥着野性。这苹果树每年也结果儿,通常长不到熟透就被院儿里的孩子们摇晃下来,一人啃一口再酸得扔到地上。

拥有孩子的院子,草地通常都没有四季,永远被踩得光秃秃暴露着泥土。它是操场沙坑,也是闷热夏天的地铺,更是他们的练功台。一天中不同的时段,四个角总能传来的快板儿御子大鼓和三弦儿轮番上阵的声音。还有放在院子正中练功挨打用的条凳儿,是每个人的童年阴影。

而对郭麒麟来说,张云雷在院子里的模样总比其他人还清晰。他练功时漂亮的身段儿,手里别人玩不明白的乐器有节奏得铃锒作响,他开嗓的声音像屋角的风铃一般亮。还有他挨打时倔强闪光的眼睛,紧紧咬住的牙关,按死在喉咙里的哭喊,发抖的身子和垂到地上长长的小辫儿。

回忆有时就像发黄的信纸,在厚重的木盒里封存了许久,拿出时还带着尘灰。一个不小心打翻,就能坐在地上读好久好久。

“哎,”郭麒麟又问了一遍小时候那个问题,“我爸打人疼吗?”

“疼啊,疼死了。”张云雷从手机上抬起头,近视的眼睛对了一下焦才看清站在房间另一头的郭麒麟,“你试试你就知道了。”

“他又没打过我。”郭麒麟撇撇嘴,“出柜那回本来想试试的,谁知道又被你抢了。”


张云雷是逮着郭麒麟在外头拍戏录综艺,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出柜的。

北京这个城市四季分明,冬天冷得吓人,夏天又热的要死。疫情期间各地的演出都停了,音乐节也办不起来。张云雷受伤之后的这么多次手术里,这是头一回能休息够医生规定的时间,到了七八月份总算复健得差不多,走起路来有了点儿健步如飞的意思。

于是他在这天晃晃悠悠着就溜达进了郭老师的书房,一声招呼不打就把这事儿给办了。那天的玫瑰园儿一如既往得安静。张云雷难得起了个大早,跟着姐姐姐夫一起吃了顿早饭。有小辈儿在这,刷碗当然就是他的活儿。王惠吃完就带着郭汾阳出门和小姐妹约会,张云雷刷完了碗,无事发生一样敲响了书房的门。

“进。”

屋里点着檀香,茶壶冒着热气。张云雷目不斜视,走到房间中间就跪下了。

“什么事儿?”郭德纲抬眼暼他一眼,问得毫不意外。

“爸…师父。”张云雷头抬着,直视郭德纲的眼睛,“我和大林的事儿。”

“你俩能有什么事儿。”郭德纲嗤笑一声,低头继续看他的书,“不至于和小时候似的兄弟俩打架让我劝和吧,那用不着这么大的阵仗。”

这四两拨千斤的架势,摆明就是不想提。张云雷咬咬牙,之前和郭麒麟就商量着今年得让家里知道,等郭老师找他们还不如自己说。雷霆万钧总要有人受着,不是他就得是大林。

保住一个也比俩都折进去强。

“师父,”

话说了半句就被打断了。

“别管我叫师父。”郭德纲还是不看他,“好好想想你要说什么。”

“姐夫,我俩…”开口难,难开口,改了称呼,话还得说,“在一起了,想好好过日子。”

郭德纲终于抬头,定定地看过来,张云雷迎着目光不躲不闪,眼睁睁看着桌子里面的人抄起惯用的茶盏朝他砸了过来。

还好是空的。瓷器磕到眉骨上方的时候,张云雷苦中作乐地想,然后就见这价值不菲的茶具砸到地上,碎开无数片。

“你听听,你说的这是什么呀?”郭德纲甚至笑了笑,“重说。”

“我说,我和大林在一起了,我喜欢他,想好好和他过日子……”

“掌嘴。”

郭德纲其实甚少用这个词。练功的时候错了打嘴巴是说好了的,后边儿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。

这肯定是气疯了。想是这么想,张云雷的动作却没犹豫,他心狠,一下上来就扇得自己偏过头去。

“重说。”

“我…咳,”牙齿磕破了口腔内部,张云雷演了一口唾沫,“我喜欢大林。”

话音没落下郭德刚又抬手示意,张云雷看得懂他的意思,抬了左手另一边儿又是一下。

“你说什么?我没听懂啊。”

这就还是重来的意思。

抬手,使劲儿,加速度往脸上抽。按理说人疼到最后会麻木,但张云雷每次都有清晰的感觉。他手大,手劲儿也大,巴掌带着风扑面而来,紧接着是手掌着肉的刺痛,皮肤凹陷又肿起,疼痛也就顺着铺开到半张脸。

张云雷倔上来是谁也拦不住。一句话重复了有二三十遍,脸肿得老高,手也疼到没了知觉。

“你知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?”郭德纲从橱子里换出一套茶具,给自己倒了一杯。

“知道。”张云雷云淡风轻,还是不急不躁的样子,“意思就是我喜欢他,没别的。”

“那外边儿可都是洪水猛兽。”郭德刚冷笑一声,“吃人不眨眼的东西,你俩能受住?”

“这不好说。”张云雷想笑,咧了咧嘴没成功,“谁也不能拿以后的事打包票不是。姐夫,我俩早不是小孩儿了,洪水猛兽见得还少吗?”

长久的沉默之后,郭德纲叹口气,“你也知道不是小孩儿了,这么任性的话还能随便说出口?”

小孩儿在那院子里也没什么任性的权利,至少对他对大林都是。郭老师的身影太高大了,能把他们拢在里头十几年,是保护也是压迫。这两年他们可算是从相声园子里闯出了头,事业上开始开枝散叶,生活上总还是得顺着自己的心意来一回吧。

除了他谁也不知道,郭老师的书桌右边儿抽屉里存着多少教训人的工具。从小他就怵这张桌子,好像有了疼痛反射一样。

此时平静地看到郭德纲拉开抽屉,从里面翻出一把戒尺,张云雷才发现不知道从何时开始,他已经不怕了。

“改不了了?非要走这条道儿?”郭德纲拿着戒尺站到他身后。

张云雷闭了闭眼,长长吐一口气:“改不了了。”

刚说了个话头儿,戒尺就从急风骤雨一般砸下来。落点没章法,时不时砸到凸起的骨头上,逼出张云雷一声声闷哼。

“话出口前要三思。”郭德纲声音比张云雷想象的平静,下手倒是和预料中一样狠:“以后的事儿你能说清?他能说清?”

“以后的事儿说不清。”张云雷喘出一口粗气,“至少现在我俩还挺清醒的。”

“胆儿还挺大。”郭德纲冷哼一声,腕子一甩,还是怕把人打伤,戒尺回到了肉厚的正地方。

“你们俩这事儿多久了?还谁知道?”

张云雷闭着眼,忍过一阵难熬的疼,喘匀了气才说话:“挺久了,怎么也得有个一两年,”

才听了一半儿,郭德纲猛地一个加力,张云雷被带得跪不住往前一冲,好悬趴地上,幸亏及时用手撑住了。但这一来,没了后背容易伤的顾忌,臀///腿就彻底暴露在戒尺下。身后的肿痛像是要炸开,张云雷实在没了力气,也怕伤了自己,就不急着起来了,干脆跪趴着。

“就…呃…翔子和阎鹤祥知道吧,他们自己看出来的。”汗从鼻尖砸到地上,留下一小片水迹。

“还准备告诉谁?”

“我姐,”张云雷苦笑,胳膊开始发抖,“不过这一遭过去她怎么也得知道了。”

“早干嘛去了?拖到这个点儿才说。”

“早说了挨得更狠,还是晚点儿好。”

房间里沉默下来,只听得到戒尺着肉的闷响。张云雷头发湿了个彻底,生理性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流,呼吸也乱了节奏。又过了两分钟,身后不间断的戒尺终于停下了,留着一片火辣辣的肿痛。

“这么些年你俩沉稳多了,我知道你俩委屈。”郭德纲退了两步,把戒尺往地上一扔,先是一声咚的闷响,戒尺裂了两半儿,往两边儿弹开去。张云雷一口气终于松下来,彻底没了力气,顾不得洁癖瘫倒在地上,用袖子胡乱抹着脸。

“想走就走吧。”郭德纲也叹了一声,“孩子大啦,我拦不住了。大林知道你在这儿?你俩得是商量好的吧。”

“现在不知道,”张云雷声音虚弱,还掺上了点儿心虚,“拍戏呢。幸亏没叫他,从小没挨过打,这他哪受得住。”

“该他受的,就得受住。他要是知道还让你一个人跪这儿,你就也白说了。”郭德纲冷哼一声,“孩子,你可想好了,以后的关总比我这儿更难过。你要是觉得你一人能顶得了俩人的份儿,尽可以不告诉他,但以后的路不还是得俩人一起走?”

今天用的是郭麒麟的戒尺,张云雷开头儿看了一眼,就知道郭老师这已经算是轻轻揭过了,熬完这一遭就是过关。

“我不是不开化的家长,俩人好好的非得拆开了算完。”

“但如果这都忍不过去,我的儿,你们以后要疼的比这多。”郭德纲看着张云雷挣扎着爬起来,腿抖得整个人都晃,但还是尽力维持着端正跪着。

张云雷努力跪直了,眼泪还是没止住。他没敢抬头看,却知道今天已经翻篇儿了。盯着面前的地面,张云雷强忍着疼就要磕下头去。郭德纲站在一边儿沉默看着,半晌摇了摇头叹口气,没等他额头触地就走上前去把人扶了起来。

“对他有点儿信心,你们俩都没有对方心里想的那么脆弱。俩大老爷们儿,该担的一起担,别整那英雄救美的戏码儿了,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。”

当初一手拎一个的小孩儿,如今的骨头架子也比谁都重了,孩子们都长成了栋梁。

“我跟他说了,说他小舅舅给我揍得下不来床,叫他赶紧滚回来。”

郭麒麟对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无从知晓,只是在他三天后终于从剧组抽开身赶回家里的时候,看到书房桌子上他爸那把最钟爱的湘妃竹扇散了架,垃圾桶里是断成了两截的戒尺。

这戒尺是郭麒麟的,刻着他的名字,但其实封存许久,这下子还没来得及在他身上使过就报废了。

“你舅舅是好能耐。”郭德纲在他身后说,“罢了,你们大了,以后有自己的活法,我不操心了。”

张云雷一个人挨了两人份的打。王惠顾念着人的伤,不敢让他一个人回家,只能等郭麒麟来带他走。郭麒麟推开房间门的时候,张云雷的脸上余肿未消,额角有道伤口结了痂。

“你来了?”张云雷咧着嘴朝他笑,“回家吧。”

郭麒麟沉默地看着他,发现人并没有解释的意思,也就不问了。他上前把人扶起来:“哎,行,回家。”

两人一起买的屋子装修完还没人住,这下终于不是空置房了。

郭麒麟带人出门的时候郭德纲站在玄关。他这才惊觉离家这一两年来,父亲的脊背终究佝偻了不少。不过也幸好,这要是换他年轻时,张云雷都未必能出得了这个家门,

“走吧,记得常回来。”郭德纲把两个人送出去,意外地没有多说什么,“别忙起来就不着家,记着好好吃饭。俩人身体都不老好,互相多看着点儿,别两个人一起作。”

“好,爸,外边儿热您回去吧。”张云雷比他高出太多,虽然瘦,可骨头架子也是沉。郭麒麟搀得辛苦,打开车门再回头,郭德纲还在放门口站着。

“干嘛这是,又不是不回来了,爸您赶紧进屋吧,我们走了。”张云雷坐也坐不下,躺也躺不得,浑身都是伤。郭麒麟心里堵得慌,不愿意多说什么,头也不回地驶出院子。

从小到大他们俩都睡一张床,可唯独这一晚张云雷的手死死攥着他的,好像没什么可以把他俩分开。

“干嘛一脸苦大仇深的,”张云雷逗他,“看着惨点儿,其实没啥大事儿真的,还没小时候练功的时候疼。”

“你是何苦。”郭麒麟叹气,鼻子突然一酸。

“都说了别怕,我罩着你。”张云雷笑了笑,“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,钢筋铁骨。别哭,这算什么啊,感情就得刻骨铭心不是?”

从总角到而立,熬过了这一段路,往后就都是好时候了。


两个逗哏的在家都喜静,最常见的状态是一人一屋各忙各的,一待待一天。杨九郎打趣他们俩过日子不像一对儿像室友他们也认了,在家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。房间的基调是简单的黑白灰,谁也没有亲自搞装修的浪漫细胞,索性全交给设计师随便发挥。

房间里的无障碍设施是郭麒麟让装的。张云雷以前出事,生活极其不便。他又是个要强的,一般不乐意让人扶。郭麒麟知道他倔,不如顺着他的性子来。只是屋里到处都装着扶手,桌椅尖锐的四角都包起来,免得他撞伤。张云雷出事以后学了无数次走路,好几年的复建都离不开这些工具。后来他痊愈,这些个家伙事儿也懒得拆,就一直放着了,美其名曰说不定七老八十了还用得上。

他们的工作都要满天飞,一走十天半个月再正常不过。哪怕是回了北京,免不了要去玫瑰园吃饭,顺手就被拉着住下也不是一次两次。

但两个人都还是想有个自己的小地方。房子不大,距离玫瑰园也不算远,主要就是图个安心。他俩对物质上都不是很上心的人,有个地儿住就算有根了。

平时回来之前会请阿姨来打扫,但张云雷这洁癖的性子怎么也闲不下来。回到家来,睡醒了第一件事就是把该洗刷的都拆下来扔进洗衣机,再换上橱柜真空袋里整齐叠放着干净的。这是他独特的放松方式,房间里放着咿咿呀呀的戏曲,他边嘴里跟着哼边打扫卫生。

和郭麒麟回这里的时间很大一部分是错开的。他们的卧室不许打扫的阿姨进,张云雷这样拆洗换新一遍也是让郭麒麟安心,知道他回来过。

郭麒麟缺乏安全感可能来源于小时候破碎的家庭,让他潜意识里患得患失。他总是圆滑,为了别人舒服宁愿自己别扭,把每个人的关系处理得妥帖。张云雷不一样,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,什么也不怕,懒得用社交技巧。他不圆滑,只和舒服的人相处,那些复杂的爱恨怎么都不会比活得开心重要。

这样的两个人却莫名其妙地合拍。说到底,走下台来,他们不过是简单而纯粹的人罢了。

“你说我爸当时是真想棒打鸳鸯吗?”郭麒麟看着张云雷的眼睛,突然问出了口。

“那不至于,”张云雷低下头想了想,“其实趁你不在家,我试探过不少回,估摸着他早就知道。但你爸他就这样,遇上想不开的他习惯性就先把你教训一顿,指望用暴力手段让你理解他的想法。你看那戒尺,断了两截儿也不是在我身上断的,那是他房间太干,你那戒尺十年没用过,本来就裂了,后来又摔了一下儿。”

至于散架的扇子,约莫是郭老师坐在书房自己琢磨的时候,心里多少还是不舒坦,自己给拆了吧。

“嗬,你这把你师父的想法摸了个门儿清啊。”郭麒麟装作开玩笑,“那你怎么说服他的你还记着吗?”

“那还能忘,不是说了刻骨铭心。”张云雷知道人心里打的小九九,“不过不能告诉你。”

“怕我笑话你啊?哭惨了吧?”

“怕你心疼。”张云雷扭过头,看着楼下的院子。高层公寓,这当然不是小时候练功的那个院子。而他们许多人,还有师父,其实也早就变得不一样了。

“别问了大林。”

郭麒麟沉默。张云雷的性格,向来嚷嚷得满世界都知道的肯定是没什么事,而他都避之不谈的苦痛,肯定是自己熬不住的。

“行,我不问了。”

长舒一口气,郭麒麟也跟着看窗外,“人老了就容易回忆过去。”

“我可不是老了吗,”张云雷拿起茶杯,“我都要三十了。”

“嚯,三十叫老,咱这定义有点太宽泛了,”郭麒麟指着窗户外边儿遛狗的小孩儿,“看,那儿有位青壮年走过去了。”

“贫死你得了。”张云雷夺过人手里的扇子,正要敲在人脑袋上,桌子上郭麒麟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。

张云雷弯下身子,眯着眼看清人就笑了:“你说怹是不是在咱家装监控了,怎么刚说完坏话就打电话啊?”

他把手机塞到郭麒麟手里,成功收获一个白眼,那意思是人才没那么闲呢。

“少爷们,周末回家吃饭。”电话那头的声音无比笃定,没等郭麒麟开口话就续上了,“我查过了你俩人周末都没行程,少给我找借口啊,都备下了。”

“哎好嘞爸。”郭麒麟向张云雷递了个眼神,那人眯着眼睛笑,“还缺点儿什么吗?给您带回去。”

“带左手一个你,右手一个他!”郭德纲气不打一处来,“天天儿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俩在哪儿!别等着我去你们家抓人去啊,回趟家整这么些弯弯绕绕请都请不来,您二位够金贵的。”

“爸爸,您菜都备完了也由不得我们不去啊,”张云雷凑过来,“先斩后奏啊这是。”

“可不是吗,”电话那头气急败坏,“再不回家我先斩了你俩,再往你姐那奏!”


-Fin.-

这篇写了好久好久 不确定我想表达的东西有没有都表达出来 写得非常纠结也改了好多好多次

其他tag不打啦 谢谢你们看到这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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