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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辫林辫】相惜(中)



张云雷偶尔管自己以前出走叫“叛逆”,但其实他心里从没后悔过,甚至还要叫声好,那是他十三年的人生里第一次做自己。

郭麒麟在他回来的那天晚上一句也没多问。“皇亲国戚”,多么贵重的四个字,他二人却因此吃了不少苦头。人说少壮不努力,老大徒伤悲。可当童年的回忆只剩下破败的墙角连声的嘴巴,长大成角儿后再想找那份快乐也早就不能够了。其他孩子练功之余尚且有嬉戏打闹的时间,张云雷的时间表却紧得只能靠偷懒才得一丝喘息。没人看到他从墙角投来的艳羡眼神,就像没人听到郭麒麟微小的声音说他志不在此。

郭麒麟对相声本来就是没兴趣的。不管是出生后就决定了的艺名还是拜师,都并不受他的掌控,他不喜欢“少班主”这称呼,更不想去接什么劳什子班。

只是因为他姓郭。

父亲决策要闯出一番天,要出头,做儿子的哪有什么阻拦的余地?郭老师大刀阔斧的时候他只能小心翼翼在后面跟着,还要防着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,实在是累得很。

立规矩要杀鸡儆猴,他和他小舅舅就是现成的两只待宰鸡。

“你俩一个亲儿子,一个亲小舅子,那我总不能让别的徒弟觉得我偏心啊,咱就都一视同仁好吧。”

其实哪来的一视同仁?容不得他们不点头。这班子里有几个人尝过别人吃饭自个儿在旁边站着看的滋味。

离家的六年里,儿时被无数次当众讽刺谩骂打掉的自尊心终于破壳而出。张云雷这才明白,哪怕他站在台上的时候其实也不是自信的,他只是知道一点点胆怯会换来更重的后果,因此表现的从容不迫。不是不在意,而是不敢在意。

那六年里人人都道他苦。身无长物,在社会上摸爬滚打,居无定所,饥寒交迫。

郭麒麟却说:“真好,至少你赚了六年。”

没人知道张云雷是因为什么回来说相声的。只能看到回来以后他加倍的努力,补上六年的空。郭麒麟却看见过,做出这个决定的前夜张云雷眼泪就没停过。回来的原因有内疚,有感激,也有责任,但其实并没有最最简单,也最应该有的一句“我想”。

他不想。无论之后的舞台上他有多么光鲜亮丽,即使他从来不后悔这个决定,也感恩后来得到的一切,张云雷却忘不了当初妥协的那一刻有多无奈。几年后的张云雷可以云淡风轻地说出“因为爱这个”,当时对十九岁的他来讲,相声却是唯一一个让他摆脱寄人篱下这个词的出路。

做服务员的时候他见过世界上最不屑一顾的态度,但那些都是陌生人,他可以逼自己不去放在心上。玫瑰园里师父字里行间的压迫和眼神里的失望,却让他怎么都忍受不了。所以当他跪在书房时,心里想的是总算解脱了。

这是他们的宿命,谁也逃不开。所以在张云雷知道郭麒麟辍学说相声以后,也只是叹了口气没说话。

他们当然也是被捧过的。刚回来时话里话外的扬腕儿也好,当红师兄弟的专场也罢,什么最抛头露面的机会总也会有他俩的位置,说是揠苗助长也不为过了。

张云雷回想起来,那段经历他就像只兔子,台下的风吹草动都能给他带来无限的焦虑。他只恨自己的刘海没有再厚一点、再长一点,遮住眼睛和耳朵,干脆让他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,说不定就不怕了。过了一阵子,师父大约真看出他怕,又或是觉得这人属实是一滩烂泥,也就不再管他。他自己野生野长,最后竟也成了几分气候。

郭麒麟的专场开在他二十岁左右的年纪。商量策划的时候他在郭老师书房,张云雷坐在一边儿旁听。已经做好的决定,由不得他二人插嘴。

“你行?”回到屋里,关了灯躺在床上,张云雷问他。其实二人都清楚,光靠一个少帅还打不赢胜仗,这行军还是得挂着老帅的旗。

“爸爸捧我,”郭麒麟闭着眼睛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,虎父不应该有犬子,他只能披挂上阵,“不行也得行。”

捧也好赶鸭子上架也好,总算老天听着“龙生龙凤生凤”的俗语,也赏了他一张利索的嘴皮子。这么多年勤学苦练下来他早不像当初那般抵触,站在台上看着观众,也终于有了点儿成就感。

社里年轻点儿能卖座的几对全被郭老师拉去给他助演了。年轻人们玩得开,怎么闹腾也不觉得过火,几个人在台上称得上各显神通。张云雷终于也从生死劫里喘出一口气儿,在小剧场逐渐磨出了头。

他的节目单和人员当然全是父亲定的,社里这一亩三分地,这就相当于御旨,没人敢不从。从张云雷恢复演出开始郭麒麟就在忐忑,终于还是在某一天的那条通知里看到他的名字。郭老师需要他们上台展示一下家庭和谐,兄友弟恭。

“你行?”演出在外地,郭麒麟给张云雷发微信。

“还站不了太久,”张云雷回,郭麒麟透过屏幕似乎都能看见这人的苦笑,“不行也得行。”

放在台上,这就变成了张云雷却说什么都想见证自己大外甥的成功。

外地的演出搭档住一间也算是传统了。郭麒麟硬是挤走了杨九郎,睁着眼编瞎话说他在家就跟舅舅住一起,习惯了。阎鹤祥才懒得和他瞎闹,拽着杨九郎就走。

进了屋,张云雷坐着轮椅挪到离门最近的那张床,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。但他还是洁癖,坚持不洗澡不能往床上躺,还是在轮椅上坐着歇了歇。

郭麒麟把房间里的椅子都搬到靠外侧,收拾了自己的箱子又来摆弄他的。张云雷怕不方便,箱子里东西不多,除了洗漱用品就是药,别的都放在助理那里。郭麒麟把洗漱用品都拿出来摆到洗手台上,出来时张云雷面冲着床,脱了半袖T恤,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站了起来。

郭麒麟看了一眼就错开。张云雷开胸的刀口全在后背上,一条一条劈开苍白的皮肤,像是打了补丁。

“怎么了?站那不动。”张云雷扭回头问他。郭麒麟盯着地面,一脸若无其事地上来扶他手臂:“没事儿,这不是怕你站不稳。”

淋浴头水哗啦啦流下来。郭麒麟呆坐在外头,手机胡乱翻着,耳朵里时刻注意着浴室里的声音。酒店无障碍设施做得到位,张云雷自己其实也早就习惯。只是郭麒麟只要在边儿上就不放心,非要看着人完完整整出来才算完。

半夜四点多,张云雷在噩梦中醒来,被子裹了一头一身的汗。窗帘厚重,身边还是一片漆黑。他看一眼郭麒麟的方向,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。

也许外面已经天亮了。他看不见,也懒得去管,强迫自己闭上眼继续培养睡意,第二天还要演出。只是噩梦里失重的感觉太过清晰,这会儿越想睡越睡不着。挣扎了两分钟,张云雷不再强迫自己,索性撑着床准备坐起来。

黑暗中却突然有人说话了。

“喝口水吧,在你床头。”声音听上去像醒了挺久的样子。

张云雷被吓得胳膊一软,险些撞了头,在原地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是郭麒麟。

“没睡?还是醒了。”他继续着自己坐起来的动作,也不开灯,在床头柜上摸摸索索找到水杯。

“怎么可能没睡,干嘛熬这夜。”郭麒麟声音很低,“就记得你以前这个点儿老醒,我定了个闹钟放枕头底下了,震动的,想看看你现在还有没有这毛病。”

张云雷不记得自己睡前倒了水,但现在保温杯里的过去一夜还温着,现在入口正好。他喝口水润了润嗓子,做了噩梦狂跳的心脏也因为旁边有人的实感平静下来。

“我用你操这心?”张云雷笑骂一句,“没这么容易好,安眠药都换了五个成分的,照样。大半年了我都习惯了,你快睡吧,我也睡了。”

“好嘞。”郭麒麟翻了个身,“有什么事儿你叫我啊,我不嫌麻烦。”

“就是得叫你声爸爸。”在黑暗里翻了个白眼,张云雷对这套路太熟了,“不知道你亲爸同不同意。”

他现在的腿骨,久坐久站都受不住。平静了之后还是躺了回去。房间空调开得大,张云雷盖着厚被子手脚还是冰凉,但这种知觉让他安心,也就不去费劲调温度。

“需要陪聊吗?睡不着了。”

又过了两分钟,郭麒麟又搭话,声音里满满的困倦。

“大林,我有时候真觉得你比我年龄还大了,”张云雷笑呵呵的,“甭想那么多,你舅罩着你呢。”

“你罩着我啊?可别了,再给你弄碎咯。”郭麒麟也跟着笑。

“不怕,我死过一回的人了,钢筋铁骨。”

“哪就死过一回,人阎王爷都不收你。”郭麒麟翻了个身,面向着张云雷。

从受伤以后,其实他们还没有这样聊过天。张云雷自己不会主动提,郭麒麟当然也不想让人难受。

“当时也不知道啊。”张云雷叹口气,“那时候还真以为回不来了,现在不也还好好的。”

“您心真大,管这叫好好的啊。”郭麒麟闭着眼睛。

“能活着,能上台,不挺好的吗。”张云雷自嘲,“如果非得要死还不如让我死台上呢,怎么死都行。这种掉下来摔死了,算什么事儿。”

“可别,那得对观众造成多大的心理阴影。”

“那就不归我管了。”

第二天早上郭麒麟收到父亲的微信,愣了两秒才打开。朴朴素素的四个字,祝他演出成功。

他和他小舅舅都一步一个脚印儿地走出了那方小院儿。两个曾经最不想说相声的少年,一步一个坑地爬到了这行将尽顶端的位置。无数的摔打过后,小鹰长足了羽翼,也该转过头去面对自己的天空了。


-tbc-

没刹住车 还有一段下周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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